【三】天台

下班后的俞无君换了一身较为贴身的全黑户外装备，束起长发戴上了棒球帽，背上是一个迷你款斜跨登山包，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装的绝不是登山设备。

她用警局证物室顺来的钥匙打开了自杀记者的家门，轻手轻脚进去找她想要的线索或者答案。可惜的是她回忆里的那股特殊的机油味已经不复存在，而且确实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但翻看记者的日程本时还是发现了之前没有在意的点。他定期去香港，上次去的时间跟那个银行经理是同一时间段，关键是那一页里也夹着一张深水埗同一餐馆的收据。

除此之外，他的日程本里还着一张有几何图形的纸张，那个图形不细看就像是一个普通三角形，专门留意的话会发现是由三个三角形用很玄妙的角度合成的大三角。

俞无君熟练地拍下了这个图形，却没有触碰或想带走的意思。她明白她此刻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所以她并不打算留下或带走任何东西。在她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她发现餐桌旁边的一幅小型壁画有点奇怪。这幅画的右边画框比其他几边要干净很多，应该说其他几边的框都落了好几年的灰了，右边的一截却是干净的。她再次戴上手套想去研究一下，果然，往旁边一掰，镶在内部的画就向一边弹开了。

原来这是个小型暗盒，作为一名跑境外新闻的记者，有一个藏东西的地方也不奇怪。里面躺着一块 U 盘和两张照片，俞无君迅速将它们装进了证物袋，放进自己的登山包里。额外收获，这 U 盘她准备自己先检验，里面要是真有相关线索再交到局里吧，不然就物归原主，哪怕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果然还是很在意那股机油味，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出了门她就往顶楼天台走去。

俞无君从登山包里拿出聚光手电筒，沿着天台边沿一点点找着她的猜想。记者家就在这边的正下方，肯定会有的。果然，找到了，钢索固定器留下的机油还滴落在天台这个角落的地面上，这股味道够特别的。所以这就是杀人及逃脱的手法了，看似不可能，但对于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古派杂技演员来说就是小菜。没人会想到，这么高的大楼，凶手是通过钢索从窗户进去的。还好这几天都没下雨，俞无君把这些也拍了下来。

当她绕过两条小巷，走到自己专门隔了几条街停下的黄色 Polo 时，她发现孟雪诚居然在车前站着，跟胡桃夹子士兵一样笔直，修长身型被路灯拉出一道黑影。他径直看了过来，明显，他认出了帽檐压低、全黑便装的俞无君。

“……这不是孟警官嘛，你怎么会在这儿？”俞无君想装作没事的样子，又给了他一个嬉皮的笑脸，说着就掀掉了自己头上的帽子，把长发披了下来。

“先上车。”孟雪诚轻声说到。

……什么情况，这不是我的车吗……俞无君有点愣住，但还是跟他一同打开两侧车门，她驾驶座，他副驾驶。

“孟兄，咱们 B 区跟这里 C 区中间可是隔着个偌大的 A 区的，你别跟我说你是跟大家聚餐途中出来上个厕所然后看到我的车了。这个时间聚餐恐怕都没结束吧，你是来找我的？”她直言不讳。

“嗯。”他系上安全带。

“……”俞无君实在是没能压抑住自己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会有人能想到她会来记者家的，不会有人能想到她会把车停在几条街外的路边的，这……是什么鬼？

瞬间的不冷静过后，俞无君摆出了自己正常的架势，拿出了她平日调侃别人的语调：“雪诚兄来找我干嘛呀？难不成第一天见面就对我一见倾心了？想让我送你回家，顺便上你家坐坐喝杯茶吗？”她一脸嬉皮，加上一小撮装出来的并且就想让对方看出来她是装出来的魅色。

“找你，让你写一份私闯民宅的认罪书。”孟雪诚依旧轻声说道，没有波澜。

“或许穿的不是这身让人看起来毫无欲望的黑色登山装，我还是能逗到这尊佛像不好意思的吧……”她想。

“你怎么知道……”她话还没问完，孟雪诚轻声打断：“直觉。从今天早上八点起，你就是我负责的组员了，你的行为我需要负责。”

“可现在已经下班了，早就下班了。下了班脱掉了警服我就不是警察了。”俞无君有点怄火，但私闯民宅的事实让她没法发火，所以还是嬉笑的语气。而且她还在不可置信怎么会有人第一天认识就会对她没有泄露的行动轨迹了如指掌，怎么会有人管这么宽。

“是不是警察都犯了罪，这个另说，来说说你的发现。”孟雪诚眼里突然闪出一点精光，给了她一个浅浅的鼓励的微笑。

俞无君再次愣住，这人居然……会笑啊。她心想罢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私闯民宅罪之前老黄也帮挡下来过，很久没被抓现行了，再多欠老黄一次好了，反正老黄也会让她干各种乱七八糟的活儿还回来。莫名被这个鼓励的笑容鼓舞，像是一起搞事情的同伙般，她把除了 U 盘之外的发现都摆了出来。

“你很不错。”孟雪诚轻声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可这下俞无君倒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好像不怎么习惯别人这么直接的赞许，况且十分钟前还被责怪私闯民宅。她看了一眼孟雪诚，赶紧移开目光，脑子里在想怎么嬉皮地回应。

“所以还有一个天台需要验证。”孟雪诚继续。

俞无君嘴角扬了起来，眼神一亮：“你要一起去？”

“嗯，一起去。”

自己的推理和猜想被证实，然后被人重视和肯定，说不高兴是假的，俞无君发动车辆，继续播放下车前的英伦摇滚歌单，又开始自顾自嬉皮不着边际。

“每个天台上都有很多故事，看你喜欢哪种故事，有好友之间把酒言欢或者借酒消愁的剧本，有天文爱好者爸爸陪同孩子一起夜观天象的剧本，还有形单影只内心挣扎是否要往下跳的剧本，也会有九把刀书里的杀手架设狙击枪的剧本，和，某个杀人凶手在天台边沿固定钢索滑轮的剧本，”俞无君顿了顿，好吧这尊佛像又已经扶好了座椅，抓紧了安全带……接着她故意带着一点气音和一丝撩动的语气说：“当然，肯定还会有男男女女之间暧昧不清或者卿卿我我的剧本。”那她就继续逗。

孟雪诚脑袋轻微转向她看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继续盯着前方。呼吸被搅乱了那么刚好发现不出来的一小下。

俞无君内心一顿戏：“……吓死我了，真的被我逗到了啊，俞无君你在搞什么，别搞了，再继续就油腻了。”明明是自己想到哪说到哪，逗了别人自己倒慌了。没办法，像她这么嬉皮的性格，看到眼前这种小古板总会想去逗一逗的。

从位于 A 区中心的高档住宅楼的天台放眼望去，各处怪物般的高楼闪着五彩斑斓的灯汇聚和散落，映射得天空都没法完全黑下来，这是一座看不到星空的城市，因为人造的光太亮。再看脚下，一条条宽大道路像是盘根错节的骨架，上面全是淡黄色的灯带和川行车流的车灯组成的血脉，四通八达地流动在这片现代气息过于浓厚的土地上。

不出所料，找到了一样的痕迹。“现在手头什么工具都没有，明天让痕检继续来走一趟。”

“好。那今天告一段落，我送你回家吧雪诚兄，放心，我不会要求上去坐坐的。”俞无君又没忍住她的吊儿郎当。

一般这种桥段都是男生使用的吧，而且这姑娘难道对谁都这样的吗，孟雪诚不禁心想。这时，在楼梯口出现了推门的声响。孟雪诚和俞无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难道被跟踪了？还是凶手来销毁痕迹？两人默契地瞬间窜到了天台这个仅供延伸楼梯口而筑的小半层楼的背面。

这边空间极窄，刚好容纳下两个人，要不是围栏还算高，可能其中谁随便转个身就能把另一个人从楼顶送走，但优点则是正常上来的人没一点毛病肯定不会过来这边。训练有素的两人在顶楼的门还没完全推开就完成了躲藏并调整好了呼吸，都做好了如果被发现就随时准备战斗的觉悟。

结果上来了一对高中小情侣。高中生的世界里除了对父母的叛逆和下一次模拟考，剩下的都是最原始的荷尔蒙和完全不过脑子的幼稚爱情故事。而这对高中小孩儿拉拉扯扯地走到了这两位人民警察藏身的旁边那面墙边。

女孩哭哭啼啼，稚嫩的声音责怪男生：“我不听解释，你们明明就不是为了生物课的 project 才每天一起泡实验室的，你就是看上她了。”男孩有些无奈：“我真的对别人没那个心思，我心里只有你，而且就想跟你一起考xx大，你信我。你和我的主修不是同一个方向，我的主修科目里，除我之外李蓉是成绩最好的，我肯定找她搭档呀。”女孩：“可是她给你带午饭，你也吃。”男孩：“我没想到她会给我带饭，总不能辜负她的好意吧。我已经跟她说了之后都不用给我带了……别哭了，以后我每天中午都还找你吃饭好不好，下午给你送点心，晚上送你回家，就像今天，就像我们上大学之后的每一天。我保证。”

俞无君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向来不能理解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只希望他俩解释清楚赶紧回家写作业。可是活该她和孟雪诚在这罚站，被动听故事，谁叫他俩职业病太重，听到推门声只想藏起来呢。

可沉默一阵之后的猝不及防，男孩直接把女孩壁咚了，缠绵的声音毫无阻拦地传入了藏在暗处的两人耳中，俞无君当时胡诌瞎掰的“男男女女之间卿卿我我的剧本”就这么近在咫尺地上演，真是一个大型尴尬现场啊，狭窄的角落里他俩都自动变成千年雪雕，连带脑子都冻僵了。

小情侣还在继续，而且隐约感觉他们在慢慢向这个角落靠近。孟雪诚在靠外一点的位置，他甚至感觉自己都要被转角那边的情侣身上的温度点着了，面瘫佛像脸有点绷不住，索性闭上了眼，脸往俞无君那边一撇，潜意识往里面挪了挪身子。身材纤细的俞无君也尽量往角落里面钻，她实在不想在新同事入职的第一天就被逼到人家怀里，这之后就不止一点尴尬了。

靠得如此近，她闻到了孟雪诚身上的酒味，突然醒悟过来，这哥们儿可是入职聚餐被人灌了很多酒还过来跟她一起找线索的，可不能在这浪费时光了。她吸口气，用唇语对孟雪诚说：“交给我，你就保持面无表情。”还没等他回答，她一把将孟雪诚推了出去，然后像个小女生一样挽住了他的手臂，大赤赤出现在这对高中小情侣面前。

眼前两人吓得不轻，女孩惊叫了一声，男孩挡在了她身前。不错，孟雪诚心想。

俞无君赶紧挽着她的“伴侣”走到灯光明处下，露出调皮的笑脸，抱歉地说：“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看到对面呆若木鸡但好歹是没有被吓到猝死，她接着说：“是这样，这个天台本是我们先来的，结果你们推门，我还以为我爸找上来了呢，这不赶紧藏起来了嘛。”她露出标准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也不看旁边是否还是面无表情的孟雪诚，“然后，谁知你们就……总之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这片天台就让给你们吧，我俩找其他地方去。”笑嘻嘻地说完，拖着孟雪诚准备走。

“哦对了，小姑娘要好好学习，你要知道那个李蓉姑娘可是也励志要跟着你的小哥哥考xx大的耶，你可不能落榜呀。还有，张无忌，”俞无君又对着男孩说：“小昭做的饭好吃，还是周芷若好看呀？还有，你不考虑考虑化学实验组的赵敏吗？”

……这都可以嬉皮瞎掰起来，孟雪诚都看不下去了，他终于对着小孩们开口：“抱歉了。”然后拉着她大步往楼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