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现场

高档商务住宅，21 楼，一家门口拉上了警戒线。

房间门口摆着不知所措的接到报警的片区警察和受到惊吓的报警的家政人员。孟雪诚像跑脚本一样开展工作流程，拿出平板打开警部电子表格建档，跟民警确认各类事项，顺带安抚一大早上工做家政却发现冰凉尸体雇主的家政大妈的情绪，俞无君则像是不通人情冷暖地站在一旁。

随后姜维凡一行人也到了，痕检科的人员被叫来，就算是自杀也会细致勘验现场。“麻烦先验足迹吧，验完让我进去。”俞无君向痕检交代，然后熟练地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鞋套手套带上，把长发盘成一个低丸子，准备进入现场。

俞无君脸上的嬉皮表情消失不见，眼神突然变成了扫描仪，机械冷漠，没有感情。孟雪诚看着她负手而立，时而轻手轻脚走动，时而弯腰凑近某处，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一样小心翼翼但细致入微地用眼睛巡视整个房屋。

现代装潢，简欧轻奢风，每周定时有家政来清洁，玻璃酒柜里斜躺着两排可用于人脉扩展或装腔作势的红酒，角落一株活力满得要溢水的招财树和一袋高尔夫球杆，标准的年轻有为金融圈人士的生活。书房，办公桌上三个股市盯行情专用的大屏幕并排挂在支撑架上，说上散落着一些文件；旁边一面墙的亮面金属书架上躺着一堆金融和法律系的英文原著，几座奖杯，俱乐部资质证明，还有几个古董茶壶。

姜维凡和孟雪诚在建档完成、向工作人员交代完各种分工、向上面简要汇报之后，跟着俞无君一起进入了尸体所在的卧室。面前的尸体横躺在整洁的床上，被子平平整整，像是睡醒整理过。

“不是自杀。”俞无君严肃地说，嗓音也低沉起来，却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另外两人闪过一丝惊讶。死者右手边躺着一把手枪，看着应该是柯尔特，尸体右边太阳穴上有一个焦黑的洞，还淌出一缕暗红到发黑的血，已经凝固，怎么会不是自杀。两人一齐看向俞无君，她正用手机查着什么东西。

“他是个左撇子，但枪和致命伤口都在右边，不符合逻辑。他前两天刚从港区回来，昨晚应该是要赶飞机去日本待三天的，但被人逼迫回家遭遇枪杀。”

“左撇子？”姜维凡半问半引导她继续，知道她的表演已经开始。

俞无君吸口气：“餐桌上餐刀在面包的左边，刀上残余的黄油在刀刃右侧；沙发两边的插座，手机充电器在左边；速记本在电话的左边；书桌上杯垫在办公区域的左边；再看卧室，眼镜和书都在左侧床头柜，再看他，iWatch 戴在右手，因为是左利手，手表一般戴在非惯用手……”

“那港区和日本呢？”姜维凡打断，会心一笑，好了好了推理细节够多了。

“书房桌上还摆着港区的八达通和日期前两天的充值票证，还有一张深水埗餐馆的收据。旁边的行李箱，被翻乱了。里面都是干净衣物，大概供金融精致男三天。行李箱周围贴着好几个托运标签，都是日本的同一趟航班，”她亮出手机查到的信息，“而且这个航班每周只有一趟，这周的是，昨天晚上。”俞无君又把目光移到死者身上，“看他穿戴整齐，还穿着薄风衣，鹏城不需要风衣，所以是要拖着行李箱去赶飞机的。”

“既然要赶飞机，为何又翻乱行李箱？”轮到孟雪诚发问，也跟着她的思路思考着。

“不是他自己翻的，有人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认为他是要带去日本的东西，因为家里其他地方好像都没有被翻过，也没有失窃的痕迹。我……”她嗅了嗅周围，“我一直闻到一个不寻常的味道，感觉前阵子也闻到过……”她开始在脑子里面挖东西。

“总之可以做弹道检验，我保证个 87.52%，让他脑袋穿孔的枪和他右手边的枪不是同一把……”说着她看见孟雪诚已经打开证物袋把死者的枪封好了，不错。

……87.52% 怎么来的，孟雪诚开始明白为何老黄说俞无君很好用了，很明显她是一块好料子，善于逻辑推理，享受一个个点连成线的过程，第一印象给人感觉有点玩世不恭，工作时却换了副专注模样。

姜维凡被工作人员叫走，俞无君在卧室里又嗅了嗅，越发觉得在哪里闻过这种气息，喃喃道：“我好像想起来在哪里闻过这个了……如果是这样……港区……这里有他的名片吗？”孟雪诚刚从痕检完毕的死者口袋里翻出了名片，念到：“xx银行亚太地区港区证券客户经理”翻一面：“后面还有港区的办公地址。”

“港区，也是港区。”俞无君颦眉，还在自己的各种联想中没有回过神。

也？“港区有什么问题吗？你想起了某个案件？”孟雪诚问到。

“我不确定，共通点太少了。”俞无君据实回答，她表情露出了些退缩，很明显她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之前好几次因为她的“节外生枝”给重案组带来了那么多额外的加班和红烧牛肉、老坛酸菜味道的回忆，但其实很多时候大家单是把手头的事情办完，把活着的人们料理妥当，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所以她养成了单枪匹马追寻真相的习惯。“罢了，可能是错觉。”她打算糊弄过去，她也没想到孟雪诚会听她的自言自语。

孟雪诚直觉她的联想没准是对的，认真地说：“跟我说说。”

她迟疑了就那么刚好可以看出来的一小瞬间，潜意识让她跟眼前的人继续：“上周 C 区的一个负责跑港区新闻的记者在家自杀，当时没看出什么疑点，没记错的话，在他的公寓我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索混着润滑机油的味道。我调给你看资料。”说着她伸手去拿孟雪诚手上的平板。

孟雪诚的翻阅速度很快，几分钟已经了解了全貌：“资料不多，自杀本就不会立案侦查，更不会想着去做弹道检查。一周过去，还能做弹道的可能性太小，我先确认一下可行性，但大概率要往另一些方面入手找关联了。”

这次轮到俞无君惊讶了，她有点稀奇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觉得有趣：“你相信我？”

“你观察细致，而且有可能的关联性：港区、铁索混着润滑机油的味道”

有点意思，原来这人不止是一板一眼和面瘫佛像啊。“好。”

一切流程走完之后，还是俞无君载孟雪诚回警局，车上还多了两个同事，但也不妨碍孟雪诚一手扶着座椅边沿一手抓着安全带。

第一天就来案件也不妨碍老黄给孟雪诚安排了饭局。每天都有人世来去、悲欢离合，看惯了还是觉得五谷香。重案组十多号人在下班前已经兴致勃勃准备出发去饭店，一行人换上了便装。

姜维凡先带着两位文书类同事去饭店点餐。人称警队吴彦祖的姜维凡，英俊斯文，警队训练也只刚好在他身上留下恰到好处的运动身型，举止从容淡定，翩翩君子。下班后的他一身宽松休闲衬衫，七分裤加上一双球鞋，一副日系大哥哥的温柔形象，身旁围着两个同事小妹妹，眼里都是遮挡不住的爱慕。连过来招呼点菜的服务员姑娘都忍不住在点单时多看他两眼。

孟雪诚再次被介绍给大家。孟雪诚身高身型都跟姜维凡相差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皮肤白得有点糟女孩子嫉妒，五官舒展得很合适，多一分太过粗犷少一分则不够大气，眉头和鼻梁像山峦起伏，加上利落的下颌线从耳垂下方不远处流畅地延伸到下巴，干净，刚毅。就算长得好看，但面似笑非笑或者面无表情的脸，拒人三分的举止，给他添加了不止一点的冷峻，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女人缘。

到饭店门口，俞无君把两个同事扔在门口就说有事得先走，同事们也习惯了，她时不时就会缺席聚餐，不管什么理由的聚餐。不管什么理由，其实人们就只是想聚餐。不想聚餐的人，也总被各种理由绑在酒肉餐桌上。

老黄也到场了，他唤孟雪诚坐他身边，看来是想跟他把酒言欢拉近关系了。老黄平日跟朋友小聚就喜欢喝酒，微醺到不会惹事的程度，他就可以开始对酒当歌吟诗作赋或是从他的梅赛德斯后备箱胡乱抽出一把吉他开始给旁边的漂亮女生即兴演奏。

老黄的团队气氛总是积极和睦的，加上新来了个高级督察，大家兴致都很高涨，喝酒助兴拦不住，该叫代驾叫代驾。一行人跟孟雪诚轮番喝了两杯，加上老黄的几杯插曲，大家都有点扛不住了，孟雪诚却脸部红心不跳，还是挂着淡然表情。就在老黄已经不太记得今天为何要聚餐，开始拉着阿杰用贝斯配合他一起表演的时候，孟雪诚向姜维凡说了一声，便回警局了。

姜管家看着一堆沉浸在欢乐中的需要照顾的小朋友大朋友们，对着孟雪诚的背影摇摇头，刚在这边上任就还是像之前一样工作狂啊。在同窗时期成为好友时，姜维凡就深知孟雪诚的秉性，这人对工作一丝不苟，对自己比谁都严苛，总想着自己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却从来不知道自己争取一点舒适的空间。

孟雪诚回到了办公室，本想熟悉一下这边的工作和最近的几起案件，在经过俞无君的办公桌时，却睥见了桌面上躺着的自杀记者的资料。直觉告诉他证物室里面可能暂时少了什么东西，直觉还告诉他立马写一份搜查申请应该能用上。他快速写完，自己审批通过，迅速去楼下打了个的士：“去 C 区，xx公寓。”